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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清夏清]太平调番外二· 明我长相忆

太平调  番外二 · 明我长相忆

 

四月维夏,时雨乍晴,满城卖花声。皇上在御书房坐着,眼见窗外天光如酒,酿得满园醇香,难免出了一会神。一年年的,宫人也都习惯,每逢这般清和时令,大约是因着那位帝师之名,皇上总是有些心不在焉,眼底才难得露出一瞬惆怅。

 

帝师久无消息,久到皇上自己也相信水仙已乘鲤鱼去。只有街头巷尾,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故事里,还存在这么一个衣袂翩翩的仙客。人间哪有神仙呢,众人嗤笑,你见过不成。所以不沾人间事啊,说书人理直气壮,哪还能见到呢,正所谓黄鹤一去,不复返。

 

这日皇上出完神,朱笔一扔,说要出去走走。银鞍白马长安花,御驾匆匆忙忙地摆出去,却不到半日,又更加匆忙地摆回来。

 

宫人们在空气中传递着飞舞的眼色,不敢谈论又着实惊奇难耐。这皇上做得勤勉寡淡,若不是那少年已身在殿中,谁也不信,当街把人塞进御辇带回宫这种事,居然是真的。

 

据说那少年俊眼修眉,长身玉立街头张望,陛下马上一瞥,当即变了脸色,抓进车中放下卷帘,匆匆回宫斥退左右,只留他一人问话。

 

传得这样离奇,不如说陛下撞了邪。

 

 

夏夷则端着安神茶,定定看着帘幕后的少年,神色变了又变,唯有一双眼始终停在那人身上——也许真是撞邪。

 

那少年满脸不高兴,却并不似一般人会害怕,只睁着一双黑亮双目,来回打量这华阔殿宇。

 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见这少年似乎也打量完了,露出无聊的神色,夏夷则定了神,,终于出声问他。

 

声音温和却低沉,因着岁月的重量而带上了一丝压迫感。

 

“……阿,阿幺。”少年眨眼,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。“其实我没有名字,不过没有也不要紧,我们……又不讲究这个,他们喊我阿幺,我觉得就很好听。”

 

“阿幺。”夏夷则只是点点头,不带感情地重复了一遍。“你从哪儿来?”

 

少年露出为难的神色。“我不能说,家里人不让我说。”

 

突然就有符光闪过,少年看着身侧——暗蓝色的光晕幽幽地缠绕成一个阵环将他困住,而这道法的气息,竟是如此熟悉。

 

他突然迷迷糊糊地想,刚才没看仔细的那个皇上,好像那张脸,也有些莫名地熟悉……

 

“说吧。”皇上的声音并不冰冷,却带着足够的威严。“四海八荒皆为王土,没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。”

 

少年心性本就不坚定,虽然万分不情愿,可既然受困于人,便也老实相告了。

 

“我从槐山来,我们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说了你也不知道。”

 

夏夷则想了想,似乎在某本志异上听过这名字,也不在意。这世间妖异出没之地不计千万,那人去了哪里都不为怪。

 

“你们山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人?”

 

少年咦了一声,很是讶异的样子。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

夏夷则已经发现,这少年许是初出山门,心思单纯,心中所想都挂在脸上,喜怒于色毫不掩饰,只要耐心询问,想来是有一说一,有二说二。

 

“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夏夷则声音温和了许多,问出此句,心中怦然一跳,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,才知道不论过去多少年,只要仍爱着一个人,就依然有患得患失的忐忑。

 

“是个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说。”少年微微歪着头,像是有些欢喜的样子,“我读的书很少,不会说,你想听的话,我可能说得很啰嗦,才能明白一点告诉你,他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 

夏夷则不动声色地笑了。“不要紧,你慢慢说。”

 

“哦,那个人呢,是个很和气的人,可是他刚来的时候,大家都说他是个很厉害的角色。一个人,如果很厉害,怎么会这么和气呢,后来我知道了,原来大家说的是他的本领厉害,他人一点都不凶。”

 

“一开始,我们都有些怕他。老伯说,他们这些做道士的,总喜欢抓……嗯,总之,脑子都不怎么好。他还带着很多宝贝,随便一样都够把我这种……收了。可是他住了几天,对我们都挺客气的,还拿点心给我们吃,阿黄阿白阿花他们,一下都被收买了。”

 

“他还会看病呢,老伯的膝盖被他瞧过就再也没疼过了。老伯说他的药一点都不苦,凉凉的,甜甜的,好像梅花味。不过我们也不知道梅花什么味,我们山上没有这东西呢。老伯问他既然不抓我们,为什么到山上来,他说因为山上景色好,又暖和。”

 

“这话我信,虽然我是没去过其他山,可是我们山一定是最好的。我们有很多很多花和树,白的像小白的尾巴尖那么漂亮,红的像傍晚时候山腰泉水里照映的晚霞光,那么好看的东西,你可能见都没见过呢。”

 

夏夷则想象了一下,轻轻笑了。“那么他一定很喜欢。”

 

“是啊,很喜欢。他说,我们山里的水这么甜,酿酒一定很好喝,阿树就把家里的酒都拿给他尝。阿树家的酒当然多啦,又多又好,什么果子都能酿。我们都不懂,那么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喝呢,可是看着他喝得那么高兴,我们和阿树都很高兴,也觉得似乎是好喝的。”

 

“他还说,我们山上的月亮特别大,特别亮,站在半山就能碰到了。月亮出来的时候,山上的花都很努力地开成和月亮一样的颜色,睁开眼一看,到处都是茫茫的白,他说,很像下了一场雪。下雪是什么样子呢,我没见过,你见过吗?”

 

夏夷则轻轻嗯了一声,“见过。”

 

少年露出羡慕的神色,憧憬地问,“好看吗?”

 

“好看。”

 

隔着宫帘,少年看不清皇上的神色,只觉得那声音里有什么化不开的东西,听得人心里软而酸。少年也不懂,便继续说。

 

“月亮照在他酒杯里,他就慢慢晃啊晃,我也不知道,他喝的是酒呢,还是月亮。我问他,是不是其他山上没有月亮呢,他说并不是,无论隔得多远,所有人都能看到同一轮月亮。这些天我下山才知道确实这样,长安的晚上,也能看见一样的月亮啊。”

 

“他就在山上住着,看书,打坐,弹琴,喝酒,招待我们吃点心,到处看风景。其实,私下里我们都怕他嫌我们闷,等山上的风景看腻了,有一天突然就走了。所以老伯就去问他,要不要收一个徒弟,唔,收一堆也行。”

 

宫帘后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,好像那皇上喝水呛住了。少年停下来,等他慢慢咳完,以为他要问什么,安静了一会,却并没有。

 

“他说,他不收徒弟啦,因为他没什么可以教我们的。你说,这是不是很奇怪?他不是很厉害的角色吗,随便教一点也好呀。老伯说,可能因为,他修的道,和我们修的不一样吧。其实我知道为什么,他一个人喝酒时自言自语,我躲在门外都偷听到啦。他说,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徒弟,他把毕生所有都教给他了仍觉不够,怎么还会有余力呢。”

 

少年说着说着,突然意识到把自己偷听的事也说了出来,有些羞赧,讷讷地停住了。对面却没有催促他,只是久久的沉默。

 

少年突然觉得,这个皇上,也许有些寂寞吧。还从没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这么多啰啰嗦嗦的话呢。

 

他好像听见那人叹了句什么,可是那么轻,又隔着帘幕,听不分明是“已经足够”还是“不

够。”

 

然后那人长舒一口气,继续问他,语气却不如之前温和了。

 

“为什么要躲在门外?经常去吗?”

 

“我……”少年突然慌乱起来,急忙辩解,“不是……唔,有时候,夜里有风的时候,他会弹琴。我、我很喜欢听!”

 

“有一天,他弹完出来看我,还端着一盘点心。他很好奇看着我,还问,‘你是不是怕我?为什么站得那么远听琴呢?虽然你还不能化成人形,我也会给你点心啊。’”

 

夏夷则突然愣住,胸腔像是有激流翻涌,耳畔嗡嗡一片,这少年的声音像是幻咒一般。

 

夏夷则闭上眼。

 

呼啸而过的是松风过山声,或许还卷起了一片茫茫白尘。满身月光胜雪,那样的夜,又是哪一年?

 

流泉般的琴声渐渐停下,那人走了出来,身披轻裘,倚门看他,是那样和善含情的眉眼。

 

“你是不是怕为师?”

 

“为什么站得那么远听琴呢?”

 

“不冷吗?”

 

没有回答,只是低下头,又轻轻摇了摇头,然后一句话也不说,转身匆匆。

 

而多年之后,寂寂宫殿里,天真少年又是来自何处,犹自滔滔不绝。

 

“他虽然对我笑,可是我很着急。我是因为喜欢听琴才去的,又不是为了点心呀。于是我对他说,‘站在这个地方,灯照着你的影子,恰好能落在我身边,好像触手就能碰到,我就很开心。’”

 

“那个人听完,露出了很奇怪的神情,像是想起了什么人。然后就笑了。”

 

“他说,哦,原来如此。”

 

“你知道吗,他虽然常常笑,可是那样的笑,和平时是不一样的。就好像,就好像……就好像他虽然是对着我,却其实是看着别的什么人。”

 

夏夷则仍然闭着眼,在眼底的最深处,清楚映出那人微笑的样子。

 

是啊,正是如此。

 

少年等了一会,以为对面的皇上已经听到睡着,却突然听到了他开口。

 

“朕知道。”

 

“那人喜欢喝酒赏月,抚琴观花,不笑也似笑,真正笑起来,却是你形容不出的情形,和你听说过的道士,全然是两个样子。那人酒量不好,春天爱喝梨花白,秋天要喝十里桂,都是不醉人的浅酒。脾气和心肠却是很好,明明是和他无关的麻烦事,你只要求一求他,就会心软……”

 

“是不是?”

 

阿幺这才发现,一直寡言的皇上,原来也能说很多很多话。从皇上口中说出的那个人,比自己所能描述得,更像他。

 

阿幺突然有些无从解释的生气。

 

“是是是!”

 

他气冲冲瞪着帘幕背后,“你既然认得清和,为什么还要问我!亏我还和你说了这么多……你明明都知道!”

 

皇上终于笑了。

 

“是,朕当然认得清和。”

 

过了一会,少年还在呼呼生气,又听到皇上突然道,“后来呢?”

 

“你那时,不是还没修炼成人形么?”

 

少年虽然不高兴和他说话,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。“后来,后来我就不怎么开心,我想如果我能修成人形,也许他就能多对我那样笑一笑。我就对他说,我也要努力修炼去,可能很久都不会去看他了,他摸摸我的毛,说,那以后就不能招待你啦。然后给我一颗丹药,唔,还挺好吃的,也许那就是老伯说的,梅花味。”

 

“可是等我终于修炼成满意的样子,他已经走啦。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也许这里的风景他终于看腻了,也许更远的地方,有更好喝的酒吧。”

 

“所以我就下山找他,他们说长安人多消息多,可是我刚到长安,就被你抓住了……”

 

少年说到这里,竟然有些红了眼圈,很是委屈的样子。

 

夏夷则只是看着他,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脸,他的眼睛,他的鼻子和嘴唇。

 

在这目光的注视下,少年有些不自在,好像被看透了一样。

 

终于,他听到那皇上再次淡淡地开口,让他很是颤抖了一下,定在了原地。

 

——“他的梦,好吃吗?……貘?”

 

是的,那个人款待他的最好的东西,不是什么点心,也并非冷冷琴音,而是无边旧梦。

 

在那群妖聚集的山上,有一只迷糊的梦貘,食不饱梦,修炼了很多年,还是小小的。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,并没有阻止它每天每天,去吃掉自己午夜梦回时,那些淡彩生烟的画面。

 

“很好吃。”少年抬起头,认真道,“甜甜的,很软,很容易下肚,吃完却不知道为什么,有时候很想哭。……可总归还是很好很好的,我从没吃过那么温柔的梦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皇上的声音,听起来怪怪的。

 

“是啊!”少年不允许别人质疑他的味觉,大声保证,“虽然有时候有点苦,可大部分时候都是甜甜的!我都吃光啦!而且,他总是梦见同一个人,唔,就是我这个样子,你看,我就是照着他梦中的样子修炼成人形的呢!”

 

“我总觉得,他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样子的人吧!”

 

垂在二人之间帘幕终于慢慢被掀开。

 

龙座上的人从阴影中一步步走来,沉默地端视着,自己年少时的脸。

 

如果这世间有什么可以不朽。穿过岁月悲欢,无惧命途艰舛,从懵懂的过去到荒阔的明天——原来始终有一个地方,安放着他最好的样子。

 

哪怕天地颠覆,沧海桑田,他看见了那个所谓永恒的字眼,连死亡也不能将之改变。

 

END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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